不要肉搜鎮暴警察！淺談警察不被注意的心理創傷

警察是自殺的高危險群，因為壓力大、又容易拿到槍。紐約市警察自殺死亡率是一般人的2.5倍。警察也是創傷症候群的高危險群，英國警察出現創傷症候群症狀的比例，是一般人的六倍。但警察強悍的職業形象，常掩蓋問題的嚴重性。警察自殺成功的案例，有三分之二讓身邊的人大感意外，直呼不可能。

2000年，美國亞利桑那州警David D. Mogel射殺一位想要槍殺他的持械歹徒，導致罹患創傷症候群，嚴重影響繼續擔任警察的能力。Mogel請求工作補償被拒，理由是「這是他預期內的工作」。他決定對政府提起訴訟，並在2002年勝訴，創下亞利桑那州的判例。2005年，巴爾的摩一場警匪槍戰中有一位20歲的男性死亡，四十五歲的Richard A. Willard，參與槍戰四位警察其中之一，後來罹患創傷症候群，被迫離職。他控訴政府沒有提供適當的治療，在2012年勝訴，獲得每年約七萬美金的退休金。

澳洲2005年發生在克羅納拉的種族主義暴動，警察Craig Campbell救出受困的無辜市民成為英雄，但日後卻罹患創傷症候群，導致失去工作、婚姻、家庭，現在只能和另一位室友同住，每星期的生活費只有四百澳幣。據統計，澳洲新南威爾斯省從2007年以來，已經有27位警察疑似因為創傷症候群引起的重度憂鬱症導致自殺，迫使政府大規模檢討現有制度。

2012年十二月，發生在美國康乃迪克州紐敦鎮的小學大屠殺，有26人死亡，其中20人是小學生。一位率先趕到現場的警員，罹患嚴重的創傷症候群，現在已判定永久失能。諸如此類因為訴訟或新聞事件曝光的案例，在網路上應該可以找到至少好幾十例。

幾十秒的辣椒噴霧，成為世界最有名的校警

前陣子許多人在網路上提到，加州大學戴維斯分校在2011年的「佔領」運動中，有一位校警因為對非暴力的靜坐學生噴「辣椒噴霧」引起眾怒，最後有21位抗議人士得到3萬美元的賠償。有意思的是，這位校警John Pike，最後也得到38000美元的補償金，比被他噴辣椒的人還多。

John Pike在事件發生後，有八個月時間不需要執勤（有薪水），但最後還是被資遣。他並沒有得到使用辣椒噴霧的授權，的確有疏失。再者，他在大學校園也待不下去了。他噴射辣椒噴霧的圖像成為佔領運動的象徵，被大量融合在即興創作的改圖與創作歌曲裡。這些諷刺他的作品，以及他驅離靜坐學生的影像，病毒式地在網路上大量流傳。

John Pike的手機電話號碼、住址以及email帳號被匿名公開。他收到17000封恐嚇信件、數千封簡訊，手機與辦公室電話也被灌爆。曾有人在YouTube上傳威脅John Pike的影像，附上他的個資，說要John Pike「像豬一樣嚎叫」，品嘗抗議者承受的粗暴與痛苦。YouTube很快就以「散播仇恨言論」將影片下架。

John Pike最後因為持續重大的內在外在壓力，導致中等程度的焦慮與憂鬱症狀，被認定是「工傷」，應該獲得補償。值得注意的是，在辣椒噴霧事件發生後，加州大學組織一個十三人的調查委員會，主席曾任加州最高法院法官，成員包括大學教師、校友、學生代表、行政人員代表，洋洋灑灑寫了190頁的調查報告。他們很認真地面對「系統性問題」，而不是把責任都推給基層警員。

調查委員會發現，加州大學的行政系統跟校警溝通不良。校方會焦慮萬一學生紮營、長期抗爭，日後不好處理，所以有驅離的動機。但校方沒有明確跟校警說清楚，現場可以採用什麼手段。校警有擬定應變計劃書，行政系統卻沒有認真看過。校警購買辣椒噴霧，但從來沒有進行演練。John Pike使用辣椒噴霧時似乎漫不經心，而且距離過近—-使用說明書寫著至少距離六英呎。

John Pike獲得補償，引起許多民眾不滿。但根據美國聯邦法律以及加州勞工法規，他因為工作受傷，就有權得到工傷補償。加州的工傷補償是”no-fault”，也就是「無論過失」的精神，即使工作者有疏失，除非有嚴重違紀或犯法，還是可以申請補償金。而判決金額已經有考量John Pike該負的責任。考量到他之前年薪12萬美金，38000美元的補償金並不算多。

為什麼不要肉搜鎮暴警察？

為什麼不要肉搜鎮暴警察？當我們從網路流傳的影像，看到有人彷彿面目猙獰地拿警棍要打人，或全身裝備好像要踐踏抗議者，我們看到的只是片段的畫面。整個前因後果是什麼，細節很難確定。我們應該爭取的，是現場採訪、報導的自由（包括一些口碑不錯的小眾媒體），讓媒體來監督政府，協助調查。

我們可看到，發生重大事件後，加州大學啟動由各方代表組成、有社會公信力的調查委員會。調查報告出籠後，加州大學重新檢討校警驅離抗議群眾的流程，訂定新的辣椒噴霧使用規範。但同時，校方以及媒體也極力保護除了John Pike跟當時校警主管以外，所有在場校警的個資。

為什麼不要肉搜鎮暴警察？因為，我們不能忽視，鎮暴警察也是基層工作者，他們也有應得的勞動權益，而且，他們因為鎮暴過程遭遇工傷、產生長期創傷症候群的機率還真不小，肉搜會更加重他們的心靈創傷。2006年，一份刊登在國際期刊的研究顯示，台灣警察罹患重度憂鬱症的比例，高於預期。這是我們需要注意的警訊。

當然，可能會有少數人因為性格問題，習慣採取超越工作規範的手段。這時，建立尊重專業倫理的氛圍與認知，來自同袍的勸戒會比肉搜更有用。在場的同袍，絕對會比隔著一段距離的外人，更清楚激烈、高張力的攻防戰裡有沒有人越界。

邁向尊重勞動權益與專業倫理的社會並不容易，台灣現在距離先進國家還很遙遠。這並不是警察這一行單獨的問題，在醫療界也是如此，多數專業領域都是如此。改變，總是要一段漫長的醞釀期。我們繼續探討、蒐集資訊，繼續分享。也許二十年後，當擁有新觀念的九○後成為社會骨幹時，許多改變就會發生。